◎潘榮隆牧師
此時,無聲勝有聲。(白居易,《琵琶行》)
旅居(應該說,流亡)法國的大陸小說家,高行健以《靈山》一書,為華人贏得第一座諾貝爾文學獎。他歷經了文化大革命,也曾被醫生診斷出罹患肺癌,面臨過死亡的威脅;他寫作的格式,也就迥異於傳統的「人物-情節」模式。他散文化的小說,自成一家;整本書中但見支離破碎,如夢囈般的小故事,被他冷冷道來。他從烏伊小城溯水而上找尋靈山,沿途採錄當地民俗傳說,如二大爺的押寨夫人、朱花婆、盜墓者、巫婆瘋女等等,叫人讀了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涼意--有人說,他的作品是「冷的文學」哩。他一篇篇散文抓住了我的心,而八十一章回裡,卻是這句,深深悸動了我的靈。
「她說,她們還都聽見月光在響,流過樹梢的時候,樹梢像水流中波動的水草;她們就都哭了。」(第廿七章)
月兒高掛幽暗星空,月光如何會響呢?
當月光流過樹梢,樹梢的沙沙,竟成了月光的響聲;難怪她們都哭了--默默無語的人,孤立在凡世俗聲裡,眾聲便替沉默的他,冷冷道來,緊緊地擒住人心;不說的話,才叫人感時而泣啊。
聖經中的彼得,是個聒噪的人,經常說出無厘頭的話兒,好似個逗趣的丑角,令人忍唆不止,在掩卷嘆息中內自省也。
耶穌被賣的那個晚上,院子裡混亂雜沓,眾人驚聲亂嚷。有人問彼得,你不是和那被抓的耶穌同夥的嗎。彼得辯說,我不認得祂。在吵雜裡,耶穌轉過身來看彼得,祂靜默的眼光,流過眾人沙沙的紛紜,沒有說話,彼得卻哭了(路廿二54-62)。
年輕的時候,我經常誇勝犯戒、跌吃狗屎,被人當做小丑看待,惹來不少身後竊竊私語。一個月夜,神突然造訪,讓我窺見自己往昔諸多的不是,聖靈的亮光頓時流過眾人對我的閒言閒語,那個無聲劃過了有聲,為義為罪為審判,我竟然徹夜痛哭起來。
在熙嚷的市集裡,讀著沒有聲音的文學,我知道那無聲的震撼。在校園裡,學生的奮吭中,捧讀高行健冷的文學,我好似可以聽到那不太遙遠的文革時代,紅衛兵的吶喊,以及他在獲知肺癌時,心中無奈的呼聲。我哭了。
展讀沒有聲音的聖經,我彷彿看到耶穌憐憫的眼光,流過世界的喧囂,聽到祂為這個多事之秋,淡淡道出失喪靈魂深處的吶喊。我哭了。
回讀自己沒了聲音的過往,聖靈在心底呼求中劃過的亮光,述說著神的愛,我能不感極而泣嗎。
無聲,總是勝有聲,撞擊我的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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