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張意苹／台中忠孝路長老教會
渴望能好好當妳的女兒，當妳最親密的，可訴說的對象...
那天傍晚，聽見廚房傳來談話，是媽媽和弟弟。弟說：「不要再炒青椒了，已經很多道菜了耶！」媽媽回他：「可是姊姊喜歡吃阿！」就這麼兩句話，正洗完澡在浴室吹著頭髮的我，刻意轉身掩飾，旋即哭了。
這是第一次，我聽見母親說出這句話。我們之間的難解，像吹來柔軟的風向，沿著它，終會來到一片寬闊大海。
離家讀書四年，在外建立新的生活習性及步調，我不停地抽長、變動，以青春的年歲更新自己，週末返家，得以享受被寵溺的愛，彼時母親對我是關心呵護。畢業返家後，重新與家人的生活習慣磨合，初求職的我、失戀的我、剛換教會的我，不穩定的心緒，開始與母親起爭執，她眼裡的我不再如國高中溫順聽話，而是悖逆、蠻橫與好強。她以過往的經驗評斷我，我以不解看待我眼前陌生的母親，於是一個不慎的眼神或口氣，都敏感為轟烈的戰役。
與母親為敵並不是太愉快的事，父親一點也沒察覺。母女倆在白天互視對方為空氣，傍晚家人陸續下班後，我倆則維持表面的和平。每每外出欲返家，我總用最慢的車速，停下最多個紅燈，到了門前巷弄，還要盡量耗費時間，才願意把腳步拖回家中。家很近，但因為少了嚮往，家好遠。
再後來，僵局已無冰度可降，我渴望脫逃，母親乾脆租下鄰房，要我搬出。租屋處四十多坪的房子，只有我一人身影，每天與家人見面的時間，便是回家吃兩餐的時候。其餘時間家人不上門，我也不回家。
媽媽為何不愛我？
短暫見面的時間，母女倆仍常吵架，母親生起氣來毫無溫度可言，口氣冷冽，我也用血氣待她，慣性地彼此傷害。每回帶著傷口返回租屋處，一進門我總找一個角落，不開燈，只是哭，哭到睡意來臨，躺回雙人床上，疼痛問著上帝許多問號。
我問：「媽媽為何不愛我？」天父沒有回答。我不想恨，但也不想愛她。甚至想，我的親生母親一定另有其人，我只不過被寄養在此。
我願意聽她說最深的苦楚，關於家庭或婚姻那些不夠明亮的幸福；我願意任她發洩脾氣兇狠，因我知她心裡埋有苦毒。我脫自母體，她是我最愛的家人，但她最愛的孩子，似乎不是我。人們都勸誡我，媽媽只有一個，妳要孝順忍讓她。但我沒說出口的是：女兒也只有一個，我的心是肉心，也會敏覺疼痛。
當距離近到只剩下爭執，關係不斷模糊失焦，那麼也許相隔一些間奏，才能重新揚起新的起始。期間我持續聚會，最常被代禱的事項，便是求神恢復我與母親的關係。教會肢體扶持我的軟弱，不斷勸我，爭吵時一定要先柔軟認錯，起先我不服，因我不覺有錯在我，但原來這就是驕傲，驕傲地認為我凡事都對。
半年後，因故搬回家中。逐漸學會架要怎麼「吵」，又與母親衝突時，我忍耐不多說話，任憑她怒罵，在怒氣有了句點時，告訴她我聽進去了，我會思考並檢討。或是在母親與我冷戰時，試試帶著耶穌給我的暖度，主動靠近她。當我願意順服聖靈的引導去修復關係，我總感覺天上的父也微笑著，溫柔的說我真是祂寶貝的孩子。
以耶穌的愛修復關係
近一兩年，吵架的次數終於遞減，當我為母親禱告，靈裡能感覺她內心所受的諸般傷痛，那些疼痛的畫面、事件，天父一一顯現予我，為的是要我貼近母親的心，瞭解她的軟弱。於是我裡面的傷害也逐漸被醫治了，原來我們不過都是受傷的人，沒有誰刻意想刺傷誰。世上唯一能使悲傷化為祝福的，唯有那位和平的君王，祂能以愛纏裹修復。
母親從來不為我做任何我愛吃的菜色，任何食物都以父親哥哥弟弟為主，久了，我吃飯一點「個性」也沒有，不挑食，總跟著眾人的口味。但母親總記著我愛吃苦瓜、青椒，這些人人不愛吃的蔬菜，因她手裡煮出的，從來也不苦，每回她願意煮，我便多吃，那天晚餐那一盤青椒，第一次，是我專屬的，為我而端出的一份母愛。
我們生活開始有了更多交集，也逐漸喜歡陪她上市場、成為她訴苦的對象。我更多地傾倒出想法與感受，一再調整說話方式，也更多傾聽。在平穩的母女關係中，尖銳逐漸被消融，有了更多的溫潤與和睦，過往那些激動的爭吵已像上個世紀的事了。我深信恨與痛都會過去，只有愛會延續到永恆。
耶穌走進我的生命，而我也選擇帶著祂那堅定且不變的愛，持續走近─我摯愛的母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