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潘榮隆牧師
慰安婦是否「自願」,居然可以成為國內、外劍拔弩張、怒目相視的頭條新聞;憾。
這個古老的行業,在承平的世代,就不是自願的,何況是戰爭時期呢?
慰安婦就是妓女-現代人文雅的稱為「性工作者」。
妓女,是耶穌的朋友;我的朋友裡也有妓女。
就我所知,沒有一個妓女是自願的、或是「志願」(從小立志作妓女)的。
我家在士林廟口附近(現在聞名遐邇的夜市)。廟口旁邊的暗巷,一向是傳統性產業的集散地。我許多鄰居、同學家,在此經營性工廠。其中,W與我是拜把兄弟-直到他考上成功大學,唸了一學期,突然離開人世為止。為他,我還哭了一夜。如今過了半世紀,只要有人談性工作,我都會想起他與他家的阿姨們。
W從小立志作建築師。「我不想接家族事業。」他老是這麼說。
他知道我會唸書,就邀我到他家寫功課,「順便幫我家顧店面。」他說。這是家族交代的責任,雖然他極其不願。
那是物質貧乏的年代,我們家七個孩子共用一張小桌子作功課;為了舒緩空間壓力,我便常在下課後,應邀直奔他家,這樣,我可以有一隅,好好寫作業。
年幼的我,起先並不知道是怎麽一回事,只見一堆阿姨,裝扮、衣著與一般女子不同,說話動作也不太一樣。她們會嘻哈的邀請男士入內室坐坐-我們小孩子是不准偷看的。不久,男子滿面得意的走出。「下次再來哦。」阿姨細聲說,堆滿笑容送走男士後,立即轉身作嘔狀,不顧我們小孩在側,趕忙脫下衣服,用水速速洗身,強忍淚水,以毛巾猛力擦拭各部位-好像一個不喜歡洗澡的孩子,被人強迫盥洗一樣。
阿姨們常會拿花生給我們當零食,有時會摸摸我們的頭,喃喃的說,家裡的孩子大概也有這麼大了。她們也會把「地骨露」,倒杯給我們喝,說是清冷可以潔淨我們的心。她們都有個類似的故事:窮困、借債、質典…,在遙遠的鄉下。她們並不快樂,走在街上常低頭快行,只有看著我們寫作業時,略有所思,彷彿看到天邊的希望。
直到我略長,才知道是那檔事,我便不常找W,而留在圖書館唸書。W也變得寡歡;他考上成大後,沒有通知一聲,就走了。童年在窯窟寫作業,成了我永遠珍貴的回憶。
後來,我讀到了杜斯妥也夫斯基的《被侮辱與被壓迫的》書中那個受逼的雛妓(被黑澤明拍成電影《紅鬍子》裡的小豐),和黃春明《看海的日子》裡的白玫,我深有感受。她們沒有一個是自(志)願的;她們只是一群貧困的低層人物,狡詐社會下一群有血有淚的弱勢者。我也逐漸理解為何耶穌會和妓女作朋友,為何妓女馬利亞看到耶穌,就打破香膏、流淚擦拭耶穌的腳,為要認罪潔淨自己-因為耶穌還給她一個尊嚴。
認定慰安婦是自(志)願的,與事實有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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