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潘榮隆牧師
「爸比較愛姊姊。」小兒子抱怨說。
我覺得很冤枉，我是愛這個家中的「掌上明珠」，「我也很愛你啊。」我抗議說。
相信普天下的父母都是疼愛自己的兒女，雖然疼愛女兒的方式與疼愛兒子的方式不同。可不是嗎？有哪個父親會買汽車模型給女兒，而送芭比娃娃給兒子呢？
如果說我「比較」愛女兒，我倒要說，其實我對女兒有更多的虧欠哩。
大女兒出生時，我初為人父，生活在與世疏離的校園，加上長輩居住南北台灣，我確實是亂了方寸。同時，作為大學的教師，我每天需耗費十二至十四小時於研究、教學與行政上，工作壓力遠非外人可以理解，也因為當時年輕氣盛，情緒難控，家人首遭其殃啊。
偏偏大女兒從小愛哭－－或許是因為我們沒有育兒經驗，她缺乏安全感之故，只要看不見媽媽就大聲哭叫。對於需要安靜環境從事腦力工作的我來說，她的哭聲確實使我抓狂欲瘋，往往讓我失去理智般的對她嚴加管教；那時，她才三歲不到呢。
有一次，孩子的媽帶著還在襁褓中的弟弟，先行到台北處理事情，我於課後才帶著女兒開車北上會合。我把她繫在右座，由於她尚小，前座周圍陌生，又看不到媽媽，沿途她就大聲哭叫不停，嚴重影響到我的心情與行車安全。起初，我用各種好話來安撫她的情緒，她依舊哭聲不絕。直到黔驢技窮，我逐漸失去耐心，改而威脅恐嚇，她反而越哭越大聲；我不耐到快瘋了。
到了泰山收費站，我見她依然哭鬧，實在受不了，趁車行較緩，就揮手而去，重重落在她身上，「不要哭了！」我大聲吼叫。
不知是狠打還是突如其來的動作，剎那間，她愣在那裡，哭聲哽在喉頭，含著淚、嗚嗚地兩肩抽搐，眼神驚嚇的看著我。
我看著她那驚慌的神情，突然感到整個車子裡的氛圍死寂般凝結起來，心中刺痛，又是憐憫與愧疚，卻不知該說些什麼。她的哭聲已止，我的心頓然開始哀鳴。
從此，女兒變得不愛哭泣，在我面前經常沈默不喜多言，我們父女之間好似有一種說不出的微妙疏離。而每當我看到她時，那副驚惶的表情總會浮現眼前，心中虧欠連連。我就會以更多的疼愛來掩飾自己心裡的內疚，二十多年來一直如此。
今年七月，在嘉義參加了慕約翰牧師的轉化聚會，主題是家庭祭壇。正當會中進行家庭醫治時，突然車上管教女兒的那一幕湧現眼前，我不覺難過萬分，不能自己。會後，我走到女兒面前。
「請妳原諒爸爸」我說，「爸爸以前打了妳。」
「有嗎？」女兒露出詫異的說，「我不記得了吔。」
驀地，我不知語從何起，那困擾我多年、甚至是我午夜的惡魘，她居然不記得了。
我含著淚，緊緊的抱著她。
「爸爸深深的愛妳。」
那天，我整個人好像從罪惡的深淵裡給釋放出來─只因為，她不記得了。
（寫於父親節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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