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潘榮隆牧師
「我換到另一間教會了。」W說，面帶尷尬。
好久沒看到他，心中納悶多時，今午不期而遇，終於得到了答案。只是一時還不知所措，我只有微笑點頭。作為牧師，面對這等事，心底有諸多酸痛，如何為外人道爾呢。
自小我被教導，禱告後選定教會，就從一而終，打死不退；雖然我曾換過幾次教會，也都是因為搬家、或是為了走入下一個事工，帶著牧者與教會滿滿的祝福，另起爐灶。
我不喜歡 Say Goodbye 。它總是很扎心。
第一次出國，從松山機場搭機輾轉到美國底特律。我是家族中第一個上大學、第一個出國留學的孩子，阿公特別看重，堅持由中崙走到機場，親自為我送行。
「到站前，要記得拉鈴哦。」阿公說；他老人家以為搭飛機和搭公車一樣，隨時可拉鈴下車。
大家哄然一笑，我在他靦腆裡聞到幾許不捨與離緒。出了關門，我回頭望去，見他老人家頻頻揮手，心中一陣酸楚，視線逐漸模糊。那是我看到阿公的最後一眼。
二年後，我得了碩士學位，恩師伊澤．清吉教授希望我留下繼續博士學程。「我是外國學生，我希望在美國四處看看，」我對他說，「何況底特律是個治安不善的危城。」伊澤教授以為我嫌棄他，那份難掩的難過眼神，我永遠忘不了，成為我一生的愧疚，甚至午夜夢迴裡，還會為此哭醒呢。當我一路開車南下俄亥俄州哥倫布城，適逢秋雨濛濛，沿途廣陌，一望無際，孤車獨駛，想到浪跡異鄉，眼淚竟然隨著雨刷刮聲而下，號啕大哭起來。
四年後故事重演，我由哥城到康奈爾大學工作。孤車依舊，途經多峰多嶺之州，竟下起暴雪，一個人奮雪而駛，險象環生，想起哥城的人情溫暖，潸然淚下，真恨不得立刻折返，再也不離家遠行。
由於工作關係，我有機會讀到一位在康奈爾任教、譽滿學界前輩的履歷。他的父親被稱為中國生化之父，他的實驗室也出過幾位諾貝爾獎得主的學生，我發現他成名、來到康奈爾之前，十年間換了近十個工作地點，一路爬升到現在地位。我突然間覺醒，如果想在此間崛起，一再的流浪與離別，將會是我大半部的生命；美國夢的代價－我的心將會被浪跡流離切成碎片。美國，雖信美，但非吾土，再美麗的康奈爾也留不住我了。我毅然的放下一切，逆著留美的時代潮流，返台來到清華任教，並在偏遠落後海港傍小教會，服事卑微的弱勢者。從下飛機後第一個主日在該教會講了第一篇道起，三十多年來如此服事他們，直到如今有幸成為他們的牧者。
我不怪W離我們而去，深深祝福他；相信我們彼此的心還糾葛著，還在主裡相愛著，何況我們在天上還會相見呢。
滾動的石頭不長苔，長愛。
Loading
